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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滨:《与陶渊明生活在桃花源》序

张雄艺术网 http://www.zxart.cn发布时间:2016-09-25 来源:中国美术报 作者:程滨

摘要: 当我的内心对曾经坚持的理想动摇时,我发现渊明也动摇了。这并不是我主观加给渊明的,而是在我没有动摇的这种体验时,我从他的文字中根本看不懂这种人生的况味。于是当大家都在赞美渊明的时候,我却提出了“《归园田...

原标题:程滨:此境真能到


几年前,迦陵先生在家里给学生们讲陶诗,我也忝陪其末。迦陵先生讲课,主要是让学生们说自己的读诗心得,然后互相讨论,希望大家多读多思多悟,自己很少参与意见。也就是从那时开始,我逐渐发现我和他们的意见大多相左,甚至和自己几年前对陶渊明的看法相比也有很大的变化。后来细想想才发现,所有这些博士后、博士生、硕士生都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校园这种生活环境的,有些人到了四十多岁,还是没有真正出过校门,没有接触过更广阔的生活。而我则是本科毕业就“以心为形役”,为生计去奔波了。我也发现,在没有离开学校时,在人生观念没有被更广阔更复杂的生活改变时,我和他们的看法是一样的。


鲁迅在文章中提过陶渊明有“金刚怒目式”。有时我想,如果不是时代因素使得现代人几乎都读过鲁迅的文章,那么恐怕很多人都会忽略这位隐士“刑天舞干戚,猛志固长在”的一面。然而只知道渊明有“金刚怒目”这一面,还是没有参透他。很多人都以为,渊明躬耕的隐士生活虽然过得苦,但心地很平和,丝毫不以为苦。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读不出渊明的“苦”。他们所描绘的渊明不是渊明,似乎是“饭疏食,饮水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”的颜回——甚至我不知道陋巷中的颜回是不是心里真的没有一丝“交战”,因为我们根本看不到颜回对这种生活的自述,我们看到的都是别人眼中的颜回。但是渊明就不一样了,他有那么多直写本心的诗,他丝毫不向人们掩饰内心的情感。当我的内心对曾经坚持的理想动摇时,我发现渊明也动摇了。这并不是我主观加给渊明的,而是在我没有动摇的这种体验时,我从他的文字中根本看不懂这种人生的况味。于是当大家都在赞美渊明的时候,我却提出了“《归园田居五首》乃《形影神三首》之反动”的看法,认为写到《归园田居》第五首时,渊明有几乎不能自持的痛苦,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坦然,而是在“硬把持”着,仗着朋友,仗着热闹,仗着酒。当然,在日复一日的这种生活中,渊明慢慢把“硬把持”化作了“自然”,但这需要以怎样的痛苦为代价啊!我写过一首《贺新郎》,叙述那次重读陶诗的感受:


诗是渊明好。正悠然、东篱采菊,南山倾倒。却怪南山时时在,此刻方成绝调。都为这、百年襟抱。梁父二分骚一段,被饥寒、化作苗间草。这一世,太枯槁。


平生酒债知多少。仗衔杯、推开独醒,保全孤傲。莫羡固穷常在口,只怕居然忘了。问此意、千年谁道。五十步前回白首:“读书人、此境真能到?”顿掩卷,一声啸。(《贺新郎·重读陶诗,正月初三作,读陶则数月间事》)


后来内子温浩说,这首词有些意思别人用过了。我想了半天,原来“却怪南山时时在,此刻方成绝调”,早在千年以前就被辛弃疾用过了。我不学辛,但辛对我的影响却是无形的。写毕业论文时,我要写辛词的对仗。当时互联网刚刚兴起,网上根本找不到辛弃疾词完整的电子版,于是我就把六百余首辛词一字一字地输入,并传到了网上。那其中便有:


自古此山元有,何事当时才见,此意有谁知。(宋·辛弃疾《水调歌头》)


我无心抄他却终究还是抄了他。但这首词中也有很多我独有的感想,譬如“莫羡固穷常在口,只怕居然忘了”,便是上面我说的感触。渊明诗中为何时不时就提到“固穷”?我想他是怕一旦不提醒自己,自己也许就坚持不下去了。而“五十步前回白首”则是说渊明并非高高在上,可望而不可即。他也困惑过,痛苦过,挣扎过,他与我之间也许就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而已。但我仿佛看到五十步前的渊明回过头来平静地问我:“年轻人,咱们之间这五十步,你真走得过来么?”这五十步也许就是永远的差距。我这才意识到,他虽不高远,依然伟大。


直到有一天,我看到有人说渊明时用了这样四个字:


乐道至苦。


顿时掩卷长叹!并不是只有我这样去理解渊明,因为并不是只有我有过这样的人生感受。


说这四个字的是宋朝的施德操,一个在思想史、文学史上根本提不上名字的人。


事情往往就是这样,声名显赫者偏要英雄欺人,默默无闻者却能一语中的。而世人则无来由地喜欢被英雄所欺。


但历史到底是传真不传伪。这种真不一定是事实的真,而是感情的真。有人考证西施并没有随范蠡泛舟五湖,有人考证楚霸王并没有自刎乌江。这些即使是事实,也不是历史要流传的“真”。传下来的,必是打动人心的。否则数千年来,人们不可能这样用心相传,以心相印,它们早就烂在故纸堆里了。


同样,渊明亦是传真不传伪。有人说他活了六十三岁,有人说他活了五十一岁、五十二岁、五十六岁、五十九岁,甚至还有人说他活了七十六岁。或许从知人论世的角度来看,弄清一个人的生平是读懂作品的前提。没错,但这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的。难道某人只留下一首诗,我们就不去读了?那些所有佚名的作品就无法打动任何人了?有时我觉得,从文学角度讲,知人论世只是文本阅读的拓展。就像很多人喜欢唐代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一样,作品影射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它带给我们最直接的感动。


我被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感动时还是一个孩子,那时我对渊明一无所知。


然而有些问题却是不得不辨的:我不相信渊明不解音律,我不相信渊明读书不求甚解,我不相信渊明像陈寅恪说的那样“始终是天师教信徒”“外儒而内道”……


西方有句名言:“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”同样,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陶渊明,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桃花源。但即使这一千个桃花源怎样不同,我想这片土地上总是会开满桃花的。


前些时回到了外公的老家,河北省顺平县的一个叫寨坡的小村子。那里“土地平旷,屋舍俨然”,那里“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”,那里“黄发垂髫,并怡然自乐”……那里没有水,那里没法种粮食,那里的人一年只能挣几千块钱,那里的人过得很辛苦……没有水,他们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上了桃树。桃花开时,那里就是桃源深处。


希望有一天,他们,我,你们,都能与陶渊明一起生活在桃花源。


(摘自《与陶渊明生活在桃花源》序)


(责任编辑:胡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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